A. 不貞的季節的劇情簡介
濫觴於1960年代末的粉紅電影作為日本電影的類型片之一,以其頑強的生命意志存活至今。即便「硬性」色情片AV(Alt Video,成人錄像)作為更名副其實的成人消費品從1980年代就逐漸在取代粉紅電影分支羅曼情色電影的位置,但粉紅電影並沒有從中消亡,反而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:一方面,瀨瀨敬久、佐藤壽保等人繼續堅守、玩味粉紅電影的類型規則與元素,在1990年代掀起「粉紅電影新浪潮」;另一方面,根岸吉太郎、池田敏春、石井隆等一批通過粉紅電影出道的導演,最終把粉紅電影完善成真正的藝術電影--日本情慾電影(Japanese Sexploitation movies)送上了大雅之堂。1990年代以後,改頭換面的粉紅電影以兩種迥然不同的面貌示人--AV與情慾電影,即商業與藝術的分化。
廣木隆一是最後一代憑借羅曼情色電影出道的導演,1990年代初期風靡的錄像帶電影(Original Video)進一步磨礪了他。羅曼情色電影與錄像帶電影的雙重考驗,養成了廣木隆一獨特的本事--以最低的預算,拍出最好的電影。當他訣別羅曼情色電影與錄像帶電影市場,投身正宗的膠片電影--日本情慾電影創作之後,這種素質愈益顯露優勢。
1、
二十世紀末,廣木隆一徹底踏上了膠片電影的舞台,昔日躋身粉紅電影、錄像帶電影的經歷,《不貞的季節》可以作為很好的見證。該片中,廣木隆一一面發揮他在廉價的錄像帶電影中煉就的本領--採用有限幾個演員,在幾個固定場景里完成無限的故事;一面拾起粉紅電影的素材,批判性地回首1970年代日活的官能世界。
《花與蛇》之父、有日本的薩德侯爵之稱的SM小說家團鬼六,曾經為粉紅電影--尤其日活唯美SM粉紅電影(Nikkatsu's Best SM Pink)提供了最有力的文學基礎。經由它的小說改編電影,無疑回歸粉紅電影年代的捷徑。然而,盡管《不貞的季節》取材團鬼六的自傳小說,卻不歸屬「軟性」色情片類型,而是十足的日本情慾電影。它的一個明顯的證據是:通篇沒有出現哪怕一個表現性交的鏡頭。當然,它所傳遞出的官能信息一點不比粉紅電影遜色。廣木隆一所實施的蒙太奇式的藝術技巧就是--臆淫。影片大段露骨猥瑣的對白,與雅緻端莊的畫面微妙地配合著。
日本情慾電影與粉紅電影的區別大概就類似於性愛前戲與交媾,前者具有浪漫、唯美的藝術傾向與拓展空間,是人文化的,後者往往讓人聯想到粗俗、低級,甚至丑惡的意象。《不貞的季節》所透露的藝術性,即便女主角裸體的風情也有所體現。女主角星遙子裸體的肌理與曲線,瘦勁而不渾圓,讓人聯想到的是人體美的繪畫感與雕塑感,而非AV中那種性感濃膩肉體的淫慾誘惑。廣木隆一賦予畫面一種油畫性的色彩質感(油綠或桔黃),使裸體畫面流露出莊重而典雅的氣質。
《不貞的季節》之所以輕易把人誘回1970年代的日活羅曼情色電影時代,同時又能表明自己批判的立場,以及非「軟性」色情片的身份,另一個原因歸咎它是從一個創作者的內面角度進行描寫。廣木隆一描寫了SM色情文學背後一個作家因藝術而釀造的生活悲劇。
影片的情節是這樣的:大衫漣扮演的作家黑崎一心寫作SM小說,冷落了星遙子扮演的妻子靜子。某次,靜子與丈夫的助手川田(村上淳飾)酒醉通姦,主動要求被川田虐待,而黑崎知道此事後,竟激發了創作靈感,一面惱羞成怒、妒火中燒,一面繼續唆使川田勾引靜子、施虐靜子,並以此為素材寫成小說。最後,黑崎的作品付梓,妻子也離他而去。黑崎感到格外悲哀。
性無能的丈夫容忍妻子與年輕男性私通,自己從中享受妒忌的快感,藉以提高衰竭的性慾,這樣的情節,難免不讓人想到團鬼六鼎鼎大名的《花與蛇》,或者谷崎潤一郎的《鍵》。如果《不貞的季節》是團鬼六名副其實的自傳,那麼影片中SM作家黑崎以身殉道最終寫就的小說,一定就是類似於《花與蛇》之類的東西。
2、
廣木隆一描寫SM作家的生活,從創作者的內面展現了1970年代SM色情作品的情況。日活的唯美SM粉紅電影,從SM小說中汲取養分,而SM小說,同時也要藉助類似電影手段的模特刺激想像力。故事中SM作家黑崎為了獲得靈感,請應召女郎到自家進行BDSM(displine and bondage)表演,儼然電影的自編自導。最後更進一步把自己的妻子作為模特,妻子主動充當丈夫作品中的受虐主人公,釀成藝術至上的人生悲劇。廣木隆一也借劇中人物之口感喟官能文學的墮落與無奈。谷崎潤一郎到團鬼六,官能文學最終由純文學淪為色情商業文學。然而,與之截然不同的,則是官能電影具積極意義的升華。武智鐵二、小沼勝至今天的廣木隆一、根岸吉太郎等人,粉紅電影走過三十年的星霜終於迎來情慾電影今天的藝術蛻變。
同廣木隆一以往的作品一樣,《不貞的季節》魅力不在引人入勝的戲劇性,乍一看甚至有些不可理喻,其實導演對角色內心世界--情慾心理細致入微地鋪陳與探究,才是該片的過人之處。SM作家黑崎從事SM小說寫作,表面上好色、有力,在小說中縱欲、恣肆虐待女性,不過是在虛張聲勢。或者說是對自己性功能衰竭的一種掩飾和掙扎。在創作中佯裝施虐狂的他,生活中恰恰充當了受虐者--精神受虐狂--的角色,他需要藉助助手川田年輕強有力的肉體,達成現實與幻想的統一。因而發現川田與妻子私通的秘密以後,反而採取縱容態度。
靜子的角色再一次見證了廣木隆一刻畫女性心理的深厚功力。靜子主動勾引川田,大玩SM,並非對丈夫的不忠,也非迷戀川田的男色,恰恰相反,她最初出於對丈夫舊情的留戀:為了挽救瀕臨破碎的夫妻之情,她要做丈夫理想中的女人--丈夫小說中的受虐狂女人。黑崎的施虐狂幻想在現實中的實物,即川田。於是為了被丈夫在想像(小說)中虐待,她主動找上川田,而不是愛上了川田。因而,最終靜子與丈夫離異後,自然而然也離開了丈夫的影子川田。
靜子的作法自然是徒勞的,也是可笑的。起初即便在精神上沒有背叛丈夫,肉體的背叛卻驅使了精神的進一步背叛。她為了拯救婚姻的初衷,反而在不自不覺中遭到傾覆,在一步步肉體背叛中,她對丈夫的感情反而漸進泯滅了。這是她始料不及的。
《不貞的季節》的鏡語精細考究,發黃的懷舊色彩,悠揚的旋律,抵達了廣木隆一前所未有的唯美巔峰。他的其它作品,由於常為廉價粗糙的粉紅電影、錄像帶電影或DV,鮮少能在美學上表現得精益求精。影片的場景主要集中在黑崎獨門獨戶的鄉間宅邸,廣木隆一採用較多的中景鏡頭和穩定的長鏡頭,聚焦於書房、餐室、卧室、走廊、廊檐、庭園,體現出日本式房屋的空間透視感。同時把人物心理活動、故事的矛盾沖突,微妙地與環境場景相結合。
廣木隆一引經據典,借用了諸多粉紅電影的經典橋段。例如女主角靜子出場,一襲黑色和服,擎一把白傘,白色分趾布襪牽著木屐輕舉慢放,這與小沼勝《供品夫人》的開場如出一轍。而其它如醉倒浴間、看海等場景構圖也都有意借鑒了神代辰巳《鍵》、池田敏春《鍵》、小沼勝《花與蛇》等情慾名篇。